演讲全文>>
以下内容为陈振江演讲实录:
大家好,我叫陈振江,是一名粤剧演员,来自广州粤剧院红豆粤剧团。虽然戏迷们对我并不陌生,但在座的有些朋友或许还不认识我。
没关系,认不认识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今天的互动,能让大家对粤剧甚至中国戏曲有更多的了解。现场有些观众可能还没有正式到剧场看过戏曲演出,那么接下来,我将给大家介绍中国传统的戏曲和广东的粤剧。
粤剧具有三大表演特点:写意性、虚拟性、程式化。写意性很好理解,就是在呈现戏曲人物,比如东海龙王和孙悟空时,我们不可能把它们活灵活现地摆在舞台上,而是需要我们进行一些艺术化的想象,进行写意性的呈现。
脸谱的作用也是如此,比如用黑色表现人物豪爽的性格。再比如,演员不可能真的把马匹拉到舞台上,所以就借用马鞭,再配合一些程式化的动作来表现上马、骑马、下马等故事情节。
虚拟性也很好理解。在展现千军万马的场景时,我们不可能真的安排大量演员和马匹上场,这时可以通过一位将领和八位士兵来虚拟展示这一场景。再比如,推门、关门、撞墙等,都可以通过演员的表演来呈现。
给大家举一个“上马”的例子吧。首先,你怎么让观众知道马匹在舞台上的具体位置呢?哪里是马头,哪里是马身,哪里是马尾?其实,演员只需要从左到右做一下顺马鬃的动作,观众就会知道马头在哪里了。
演员摸到马身时,再做一个推的动作,就能表现他在检查马鞍这一细节了。接着,演员做一个拍马尾的动作,仿佛在告诉马匹要乖、要听话。如此一来,观众对马匹的位置就基本了解了。
马匹的位置展示完毕后,演员站回原位,做一个拉缰绳的动作,将左脚蹬在马镫上,右脚用力向上一跨,这就骑上马了。最后再挥动一下马鞭,如此这番,就完成了一套集写意性、虚拟性和程式化于一体的表演了。
接下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戏曲表演的技巧。《虎将马超》是粤剧的代表作品之一,其中“城下三摔”是观众很喜欢的片段。
这一段大概讲述的是,马超带兵出城跟曹操打仗,没想到守城将领已暗中投降曹操,并将马超的妻子和两个儿子绑在城楼上,当着马超的面逐一杀掉。马超是如何表现心中愤怒的呢?
在表演中,马超的愤怒之情是通过三次“硬摔”来呈现的。每一次硬摔的技巧和难度都逐渐加大。第一次演员是直接硬摔;第二次硬摔时,演员先是走一段错步,这里的错步还有密度要求,要保证后背插的四面靠旗不会乱甩乱抖,错步完成后再接连完成几个后趴虎的动作。
大家看着好像挺简单,但演员身上穿的戏服有20斤重,脚下还踩着七八厘米高的厚底靴,所以想要顺利完成这一整套动作,需要他具备很强的表演功底。马超第三次硬摔还需要连续在空中侧翻几圈,粤剧将这个动作叫作“扭丝”。
“城下三摔”非常考验演员的功底,所以观众才会被演员精彩的表演所折服。不过很多同行都因为硬摔而受伤的,扭丝的时候如果力度控制不好,肩膀先落地或者腰部用力不当,也会受伤。因此看似简单的动作,演员在台下都需要经过长时间的专业训练,才能完整地将表演呈现在舞台上。
粤剧还强调“四功五法”。“四功”就是唱、念、做、打,“五法”就是手、眼、身、腰、步。手指手势,眼指眼神,身指身段,步指台步,腰指以腰为轴完成的动作。
戏曲里很多动作都需要我们把手、眼、身、腰、步这“五法”的各个程式结合在一起才能完成。这些动作是一个合格的戏曲演员必须要熟练掌握的,不过除了这些程式化的动作,戏曲演员还要怎样做,才能更好地表达人物复杂的内心世界呢?
戏剧演员是如何创作角色的呢?我给大家示范一段,这是一个故事。王莽篡位成立新朝后被刘秀推翻,在刘秀推翻新朝之前,王莽的女儿跟前朝遗臣的儿子吴汉(谐音)成了亲。
二人成亲后,吴汉的娘亲对这个儿媳妇非常不满,但是夫妻二人都不知道其中的缘故。后来婆婆终于忍不住,同儿子说出了真相,“其实你枕边人的父亲是你的杀父仇人,你必须把你的老婆杀了,推翻刘秀。”
古时候,家人情怀很重要。毕竟是枕边人,一个有血性、有情感的人怎么下得了手?因此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故事,这个演员要如何演绎这个角色,如何演绎这么复杂的内心呢?我决定以舞台剧的表演形式来给大家示范一下。
当母亲把剑扔在地上,用话剧这种表演方式就应该是这样:“母亲,你叫我杀的,这可是你的儿媳妇啊,母亲……”。但是如果换成戏曲演员来说,就会觉得这么演还欠点什么,还不过瘾,那么我再以戏曲演员的方式给大家展示一下。
人物的性格是十分复杂的,一个人的性格会在不同的环境、不同的人物关系中呈现出不同的样子。戏曲演员要通过“四功五法”,适时借用道具、传神的眼神、到位的动作、高超的唱功、稳重的台风将人物由抽象转为具体,由片面转为全面。
根据自己的理解,将作品中人物的多面性、复杂性和鲜明性完整地呈现出来,给观众以感觉上的逼真感。
我身边经常有人会问:“你那么年轻,为什么要唱戏?现在还有人听戏吗?当你看见剧场里日益老龄化的观众,你会担心吗?”
很多戏曲演员,尤其是武戏演员身上都有伤病。我小时候也受过伤,当时小臂都折断了,我吓懵了,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唱戏,还能不能坚持下去。还看见过师兄弟在舞台上做技巧动作时,突然腿的大筋断了,大家赶紧把他送到医院进行救治,但没过几年,他的另一条腿的大筋又断了……这些听起来都很恐怖,这些付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没进专业的剧团之前,我在民营剧团学习粤剧,我爸妈也都是从事戏曲表演的。那时我跟剧团去顺德的一个村演出,因为我是顺德人,老村长跟我很聊得来,对我也特别亲。
有一天我在喝茶,那位老村长走过来,静静地看了我好久,然后跟我说:“江仔,我看顺德人里最蠢的就是你了。”我听了觉得很诧异,忙问为什么。
他说:“你看,篮球场里打球的小伙子都开小汽车了,你还在走路。容桂(街道)原来一家小五金店的夫妻俩,靠着拧螺丝都拧出了几万员工。你都20岁了,还唱戏干什么?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当时他说的这番话对我的打击很大,但我自己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就跟他说:“你不懂,你不懂”。
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和实践,我现在仍然想跟那位村长说:“你其实真的不懂我的选择。”戏剧是中国文化的结晶,就像古诗词、书法、武术等一样,都是古人的智慧结晶。
戏剧作为世界三大表演体系之一,本身就值得骄傲,中国戏曲更是别的国家所不能比拟的。外国人再怎么学中国戏曲,还是学不到位,但中国却可以培养出非常优秀的芭蕾舞演员。即便如此,芭蕾舞也不是中国自己的文化。
我们现在干的这个行当,它不单是一种谋生的工具,更是中国文化传承的载体。作为中国人,我们有责任、有义务传承和发扬中国传统文化。
所以只要有机会,我就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第一次进剧场看戏的观众热爱上戏曲,并且成为永远的热爱者。
我们的民族自信和民族骄傲来源于优良的传统文化,当我们对自己国家的文化感到特别自信,特别骄傲的时候,我们会对所有人说,中国戏曲是全世界表演门类中最丰富,最精彩的艺术形式。这就是我的奋斗目标,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