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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内容为星汉演讲实录:
今天我想跟大家聊聊诗词。可能大部分人都看过中国诗词大会,这个节目是以赏中华诗词为宗旨,邀请全国各个年龄段、各个行业、各个领域的诗词爱好者共同参与的活动。
节目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在全国兴起了一股诗词热,它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明我们的传统文化仍然有着广大的受众。它对促进我们的文化自信,促进我们的文化自觉有着深远的现实意义和历史意义。
对中华诗词的热爱,“赏”只是背诵诗词和运用诗词,能做到苏轼说的“腹有诗书气自华”。但这还远远不够,我们应该要努力进入下一个环节,用我们的笔来歌颂这个伟大的时代。
写诗就牵扯到用韵的问题,古代诗词没有韵就无所谓诗,我们现在的新诗如果有了韵,有了节奏,念起来照样很好听。
我现在给大家读几句贺敬之的《西去列车的窗口》:“在九曲黄河的上游,在西去列车的窗口……是大西北一个平静的夏夜,是高原上月在中天的时候。一站站灯火扑来,象流萤飞走,一重重山岭闪过,似浪涛奔流……”
不需要拿腔作调,你念的时候自然有节奏,非常好听。从隋朝开始,经过唐、宋、元、明、清,各个朝代都有自己官方颁布的诗韵。现在全国的诗词爱好者有300多万人,其中很大一部分人写诗仍然用平水韵、词林正韵、中原音韵。
这些古代的音韵用今天的话来朗诵,读起来就不和谐,写诗用韵的目的是为了好听,为了听着顺耳。例如:“这就是爱,说也说不清楚;这就是爱,糊里又糊涂。”假如我们把它变成“这就是爱,说也说不明白;这就是爱,糊里又糊涂”就不好听了。就像我们上厕所时经常会看到“来也匆匆,去也冲冲”,这句话押韵,大家就容易记住。
现在全国有很多的单位、团体、个人搞了很多的诗韵,现代的诗韵基本上是按照普通话来编排的,但不管是团体也好,单位也好,个人也好,都没有权威性,不是国家层面颁布的。
现在举几个例子,像贺知章的《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衰这个字无论读cu 也好,还是读shu i也好,要么和前面不押韵,要么和后面不押韵,但是在他写这首诗的时候,从我们今天来衡量,是从十灰韵里来的。
像大家都会背的苏轼的《念奴娇 大江东去》,念奴娇这个词牌应当是高亢激越的,我们现在念一念这首诗的几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这样读起来没有美感,苏轼写这首词的时候,肯定是好听的,到了今天,我们再念它就不好听了,为什么?
因为语言、语音是改变的。可以说平水韵和平水韵系统不符合我们今天的作诗,那么怎么办呢?就要改造诗韵,怎么改造呢?用普通话的形式。只要我们会讲普通话,那么就会押韵。
教育部、国家语委把“研究制定中华诗词新韵规范”列入“十三五”发展规划,委托中华诗词学会制定《中华通韵》。我是《中华通韵》课题组的成员之一,对制定《中华通韵》的情况多有了解。《中华通韵》通过了教育部的专家鉴定,今年可能会以教育部的名义发布。《中华通韵》是按照汉语拼音方案来编排的,汉语拼音方案分成15个韵部,另外一个儿韵是附进去的。
现在的小学生都会汉语拼音,对小学生来说韵部的字加多了,那作诗也就相对方便了。在作诗填词时,即便小学生都不会犯韵的错误,押韵和平仄都不犯错,那我们今天作诗就非常方便了。
古代读书人写诗要平仄、用韵、对仗,都有严格的训练。杜甫的《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这四句诗成为学习对仗者的范本。从诗的角度来说,它不是好诗,这不是我说的,《四库全书》中很多人认为它不是好诗,因为这首诗没有起承转合。
但是它对仗好,“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颜色对颜色,数量词对数量词;“窗含西岭”对“门泊东吴”,“千秋”对“万里”,摆在你面前就像一幅画一样,所以,在古代,清朝考试时就是五言八韵,内容先不说,形式上就是对仗,对仗好了一切都好。对联在清朝兴盛,就是考验对仗。
创作今天的诗词,我觉得应当有认真的态度,没有认真的态度是写不好诗的。有些诗友,特别是老年诗友递给我一首诗,说星汉先生你看看我这首诗怎么样,我写着玩的。
他说这些话可能是真话,有可能是写得不遂心、不理想的托词,但不管怎么说,对这些话我是不以为然的。我说我写诗是玩儿命的,写一首诗有时改十几天,一直把它改到我自己满意为止,所以写诗不是简单的事情,写诗也不能求快。
杜甫说:李白一斗诗百篇。斗是方形的饮酒器,喝一斗酒写一百篇诗,诗仙李白一天怎么也要喝7、8斗酒,真以这样的速度写诗,根本是不可能的。即便李白是酒仙、诗仙,他的诗也不是从酒里泡出来的。
喝酒的时候,我的感受是写不好诗的,你得冷静下来在那好好地想、好好地炼、好好地改才能写出好诗。有人在酒桌上来一个“口占一绝”,按照我的水平,我5分钟可以写出来一首平仄合律的七言绝句,但是不可能有好诗。
诗也不能求多,写诗最多的是乾隆皇帝,乾隆皇帝说:“予以望九之年,所积篇什几与全唐一代诗人篇什相埒,可不谓艺林佳话乎?”(我现在快90岁了,平生所作的诗几乎与全唐诗差不多,岂不是艺林佳话)。因为乾隆是皇帝,或是退居二线的太上皇,所以大家不会说他的诗不好,但是在座的各位可能连乾隆皇帝的一句诗都背不上来。
诗这个东西不能求多,要求精,对待当代的诗词创作我们不能责备求全。诗词爱好者是我国公民中的一小部分,我们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喜欢诗词,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去创作诗词,就好像不能要求大家都要爱京剧,要会唱京剧一样。
中华诗词学会成立31年来,现在全国的诗词创作者有300万,诗词相关的刊物有1000多种,这么多的人写这么多的刊物,我们一年就能生产出一个《全唐诗》来。《全唐诗》根据后人的辑佚,也就是5万多首,全宋词两万多首,我们一年写出一个《全唐诗》,如果要求每首诗都是好诗,根本办不到。
所以我说,如果要求古人每首诗都是好诗,那是苛求古人;如果要求名人每首诗都是好诗,那就是苛求名人;如果要求我们自己每首诗都是好诗,那就是苛求自己。
一个人一辈子有一两首好诗就很不错了,像王之涣在《全唐诗》里有6首诗,有名的有2首,一首是《登鹳雀楼》,一首是《凉州词》,小学生都会背。所以从诗词的规律来看,诗词总有自然淘汰,过上若干年,诗词经过筛选后会有好诗出现。
中华诗词大会里面背的大部分都是《千家诗》《唐诗三百首》《宋词选》里面的诗,对大家来说,逐句去背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有人问我当代的诗词能比得上唐诗宋词吗?我说不能,因为它不是一个东西,如果硬要比的话,就好像比较是关羽的胡子漂亮还是貂蝉的眉毛漂亮一样,它没法比。
还有人问我,当今的诗词创作能出现李白、杜甫、苏轼、辛弃疾这样的人物吗?我说不能,“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也有人问我,你写的诗能比得过李白吗?我说不能,但是李白也比不过我,因为李白没有我的胸襟,也没有我的高度,更没有我今天创作的环境。
我们的社会从周朝到明清,社会的基本结构没有太大的变化,既然没有变化,人的思想觉悟、生产技术也没有变化,你让他写出来像我们今天这样的诗来几乎没有可能。所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各有各的长处,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创新才是诗词的生命,臧克家先生说:“思想新,感情新,语言新。”如果你还是按照过去那种思想去写诗,肯定写不好诗。我的一个研究生曾经对我说,你写的诗太好了,放在《全唐诗》里根本分不出来。我说:“你是夸我还是损我?”他想夸我,但是恰恰说明我的诗缺少创新。
我认为写诗不要重复古人,不要重复自己,不要重复别人,做到三个不要重复是很难的事情。
我有一首自己感到非常自豪的诗是《游卢沟桥感赋》:石狮依旧对苍苍,亲见八年烽火狂。此地夕阳西下后,朝朝带血起扶桑。我觉得古代人写不出这种诗来,因为他不知道地球是圆的。
咱们再来说今天的爱情诗。一位老先生说今天没有悲剧性的爱情,现在人不会犯相思病了,想男朋友或是女朋友了可以打电话、视频聊天,天天都可以看到,所以爱情诗也要创新,像古人一样的爱情诗在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我写过一首爱情诗《塔什萨依沙漠书楣卿姓名》:黄沙堆上满芳名,风起却教天上行。一路不须多苦忆,抬头即可见卿卿。著名诗歌评论家李元洛说这是我写的最好的诗,我也觉得这首诗好,没有重复古人,但这首诗的问题在于卿卿这个词太陈旧了,你叫我说,我说不出来。
诗这个东西是不能把它坐实的。《送元二使安西》这首诗里的元二是谁?有人说是元结,但是元结没有去过库车,所以诗不能坐实,诗是艺术。
我现在是新疆诗词学会的会长,2008年中华诗词学会发来贺信的时候这样说:诗词界认为以雄浑壮阔为主调的“天山诗派”已经形成。这是第四次诗词代表大会是说的,第五次、第六次也都是这样说的。
有人说我是“天山诗派”的领军人物,我就说在新疆要种好咱们的哈密瓜,晾好咱们的葡萄干,荔枝和香蕉固然好吃,咱们可以欣赏品尝,但是如果在新疆栽荔枝、香蕉,那它们就死定了,因为新疆没有它们生长的环境。
新疆就是种哈密瓜的地方,我们就应该写我们新疆的诗,如果你不去写这些东西,而是去写人家的东西,你肯定写不好。写我们熟悉的东西,写我们常见的东西。外地人到新疆来往往是走马观花,我们在新疆生活了几十年,自己的感受是非常深的,外地人是感受不到的。
时代在前进,一切都在变化,交通方便、通信方便,跟过去已经大不一样了。如果今天像王维一样再说“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就与时代不相符,今天再这样说就是犯了时代性的错误。
我认为自己写诗是接地气的。我写手机,写第二沙漠公路,写乌鲁瓦提水利工程,这是新疆应当有的新鲜事物,我们作为诗词创作者应当歌颂新疆的人,新疆的事,新疆的各民族兄弟,所以我来讲讲几首自认为写得不错的诗。
《夏特路上,手机柬吟友》(就是用手机发给我写诗的朋友):君问途中景,只能归去谈。羊群拖地绿,鹰翅扫天蓝。古道色长冷,牧歌声正酣。清风送呼啸,已到雪山南。我自认为“羊群拖地绿,鹰翅扫天蓝”,颜色对颜色,对仗很好,写出了新疆夏特的特点。
《第二沙漠公路车上作》:到此心胸大,狂吟又少年。千丘腾紫气,一线上青天。雕翅孤云尽,车轮落日圆。胡杨留不住,呼啸下和田。我个人认为“千丘腾紫气,一线上青天”这句写得好,因为对仗,“紫气”对“青天”,颜色对颜色。
还有一首诗《参观乌鲁瓦提水利枢纽工程》:亲见今朝人胜天,坝垣高筑绿畴牵。四围峻岭刺天破,百里平湖拔地悬。乌鲁瓦提收乱水,玉龙喀什汇和田。长风流韵无遮处,我在昆仑最上边。
“四围”对“百里”,数量词对数量词;“乌鲁瓦提”对“玉龙喀什”,新疆人都知道乌鲁瓦提水库、玉龙喀什河,都是少数民族语言的音译;乌鲁瓦提用的“提”是平声字,玉龙喀什的“什”是仄声字。“乱水”对“和田“,“乱”对“和”,“水”对“田”,一番别解后,我自认为都是不错的。
一首绝句是考你的性情,律诗就考验你的功底,如果你没有深厚的功底,那么你肯定是写不好诗的。在诗词界,我的年龄比较大了,我的律诗、对仗还是能够向大家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