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全文>>
以下内容为王绮彪演讲实录:
很多人都想知道,到底艺术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其实,我也不能够有一个确切的答复,因为我也一直在寻找,到底艺术和现实生活之间有什么交往。
我觉得,艺术不一定能给你的现实生活带来实际的好处,但是艺术能够赋予你第二双眼睛,让你揭开日常生活之外的那些真实和精彩。 2003年,我第一次去欧洲,在梵蒂冈西斯廷教堂看到了天顶画《创世纪》,这是米开朗基罗最伟大的作品。 当看到亚当的手和上帝的手即将要接触的那一刻时,我觉得这不仅仅是人和神之间试图找到的连接,更是点亮自己的一个开始。
其实作为一个艺术家,我也很想完成这样的作品。那时,我正在广州艺术博物院工作,我每天除了要面对这些艺术品以外,还有一个工作,就是要编号。镇馆之宝《墨竹图》的编号是B2:3116,就是国宝级文物的一个编号。
想不到,这些工作内容给我日后的创作带来了很多的灵感。在美术馆6年的工作经历也让我明白,艺术是有标准的。
2009年,我如愿以偿考入中央美院,攻读硕士。我的第一堂课就是要通过木刻去了解一下西方的艺术语言。其实这是一门两个星期的课程,对于学生来说,只要了解一下就可以开始自己的创作了。 可是我竟然在这个课程上花了13个月的时间。后来很多人说我之所以有现在的作品,是因为我当时做了这些木刻。其实不是的,当时是因为我看到这批作品好,但是又不知道自己应如何找到一个内容,找到一个好的形式来创作自己的作品。所以,当时我特别的无聊和无奈,我试图突破我自己,但是始终没能做到。
迷茫之中,我很想找到一个出路,直到我去到敦煌。2010年,我第一次去敦煌,看到了美轮美奂的壁画和塑像。
我看到这批作品的时候就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让这个从4世纪到14世纪,历经1000多年营造史而获得的辉煌成果至今仍风采依然?那些壁画已经流淌了1000多年,却没有任何岁月的痕迹,颜色鲜艳,栩栩如生。
那天,我进入了一个洞窟,即现在隶属敦煌研究院管辖的麦积山第133洞窟。进入这个洞窟的甬道特别狭窄,我要低着头,一点点往里走,突然,我看到一个光亮点,那是入口,一座大佛映入眼帘,让我敬仰不已。
这不仅仅是一尊佛像,而是让你明白了什么叫大和小,什么叫一个具体的空间。对于我而言,以前就觉得我要在100层上去建101层,要去不断地往上叠加才行;事实上,一个十几平方米洞窟里面的一座3米多高的塑像,给予你的震撼不亚于高楼大厦。
我曾经独自一人前往莫高窟无人区,登上了一座最高的山峰,站在峰顶,眺望我沿路看到的景色,才发现那些所谓的高峰,其实都是小丘壑。我想把这种感受带到我的作品当中,用自己的作品去阐释一个新的敦煌。这就是我用4年时间做的333张木刻版画。
前面的第一张版画,很具象,我一直在寻找这种可能性,从佛祖做到菩萨,慢慢地,从一个局部或者是一个手势、一个眼神进行抽象化的理解。
渐渐地,我发现其实日常的观察和这种抽象的因素是有可能结合的,在这4年当中,我不断地去尝试,不断地去寻找这种可能性。
这张木刻版画也是比较明确的,哪怕你不了解这是一张木刻版画,但是能看到这个形象就是两个尊者在会意地微笑。
这张是我333张版画的最后阶段,非常抽象,其实这是四张白纸拼在一起的,开始是没有任何设想。因为这是在白纸上,我也解释一下,为什么我想强调这个事情。
其实版画跟我们所熟悉的油画和水墨画不太一样,平时见到的那些油画,是用笔把那些颜料涂在纸张或者是油画布上;但是版画有一个特别的地方,就是它有很强的制作性。
它先要把这个板子刻好,之后上墨,把纸铺上去,用手去刮蹭或者是用机器去压刚才打上油墨的板子。 想象一下,小时候都玩过很有意思的游戏,就是把一张纸铺在硬币上,用铅笔划痕,最后纸张上的那个痕迹就是版画。版画有很强的制作性,也就是说,它不是一次成形的,印刷、对纸张的要求等都会影响整个制作过程。 我的所有的创作,不仅仅是基于敦煌的内容,而是我在敦煌的内容当中、在我的工序当中,找到一些对接。 看到这个作品很有一些感觉,这个也是四张,但是有很大的差异性,因为这个板子直接是木板的材料,它多了一个材料的维度。你观察的东西,也就多了一个方面,而不仅仅是把刚才你做的那个形状印在纸上,还有材料本身,这个材料本身,让我慢慢从敦煌的给予,走向了抽象的思维,但是这个抽象思维附着在一个材料上,这也是我的一个很好的尝试。
左边这张,中间是我打墨的痕迹,旁边看到的,其实我是用刀把黑色方形的外面都铲掉了。我在想,这个很有意思,我怎么看到这些呢?旁边的这张,我也基本上是把黑色部分都铲掉了,就剩下一个颜色。
我在想,有没有可能不用任何传统的制作方法,直接呈现这个材料本身呢?慢慢地,我一步步走到这个阶段,一步步地去揭开这个板子。 用什么去引领呢?恰恰就是那个板材后面的色条。那个色条是怎么来的?其实是工人为了保护这些木板,为了稳固这个材料,所进行的一种无序的拼贴。
不像艺术家,某种行为是特别有效的,好像要解决什么问题。
这个时候做的作品,是增添了很多的不确定性,这个不确定性本来是材料给你的,但是我们总是看到这个形象本身,而忘记了你可以去揭示里边的那个内容,使其成为你作品的一部分。 再看下边,像不像一个通天的宇宙?这些色彩就像生命体一样,它们想穿过这层生命线回到母体的过程。 很有意思,这么抽象的作品,我拿去给敦煌研究院,很多搞专业艺术的人说,这是他们见过最敦煌的东西。我很奇怪,大家也可能会觉得,这跟敦煌没什么关系。 后来我想想,可能有几个方面,第一个是戈壁滩的黄色调,调子肯定是很吻合的;第二个方面,也是我的一种体会,其实看到佛像本身,除了慈悲、仁义或者是美之外,我觉得是通过佛像看到了苍穹,看到了宇宙。从那个形象到材料的研究,我觉得我好像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可能性。那时候,其实我也进入了迷茫期,我不知道该怎么干,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能性。
这个状态,我也特别无奈,但是这个时候,我看到板材表面有这么一行字——“高级环保多层板,优质新材料,科技创新,工艺先进,至真至诚,品质取胜,与您共建美好家园”。
这个写的不就是广告语吗?更有意思的是,每句广告语的下面都有一个编号,其实每张板子也都标有一个很确切的编号。这个编号跟我在美术馆工作的时候,每天跟文物编号的时候,多么相似。
那些是你赋予的编号,但是这些编号就是这个材料本身,你看到的这幅作品当中,我保留了这种工业产品带来的信息,同时我也赋予了它一个新的生命、一个工业山水,我刻了这样一个山水,我觉得很有意思。 特别惊讶的是,我刚做完这个作品没多久,回到单位看到一件作品,明代戴进画的一幅山水画——《山高水长》。这个作品跟我刻的何其相似,你的作品是你所有人生经历痕迹的总和,所以从一个具象的形象,慢慢地抽象化,将抽象的这个东西转移到板材,慢慢挖掘呈现一个这样独特的作品,我完成了一个“木刻语言的建造”,这个时候,你就变成了你自己。
所以在做这个作品的时候,你不会再说,这是具象的,这是抽象的,不会有这种说法,你只要用你的心去体会你生命的每一天就好。
从为文物编号,到以木板表面的材料作为我的题目,我觉得这个编号本身,The Story of Numbers,它是一个故事,或者也是一个轮回。在敦煌研究院图书馆的时候,我查了3个月的资料,当时我已经意识到,为什么没有一本真正意义上为设计者准备的工具书呢?除了说我自己的作品以外,也说一下我想做的一本工具书——《敦煌石窟图像辞典》。
这是“一个洞窟一本书”的概念,一旦你进入到洞窟,看到的都是壁画,如何使用,肯定需要它的线描稿。 从敦煌研究院第一代院长常书鸿先生开始,研究人员已经花了六七十年时间,按照洞窟(大概10个朝代)提炼了一些线条。
想象一下这些线条,它已经去除了我们要去描绘艺术的那种美,美藏在后面,功能性放在前面,如果有这样的工具书,对有颜色的图像进行线条化的处理,不断进行解构会是什么感觉?
假设一下,你可以把一个观音菩萨的背光、服饰、鞋帽等进行分解,如果我想知道一个帽子,从南北朝、唐代、宋代、元代,一下子就有了一个时间维度。再有一个纵向的维度,如果把这个工具书,全国都应用在一个工作方法里边,那你会知道西北地区、华南地区等都是怎么样的,这就成为一个很巨大的数据库。
我也很想呼吁一下,希望能有更多的科学家进入这个研究领域,解决如何让计算机去替代人做这个工作。因为人工临摹线条,如果要复制一个洞窟需要4年的时间,其中有3年是做线描稿的提炼。如果换成一个计算机的算法,数据可视化的传达,或许能大大地缩减工作量,使这个数据库可以更早被大家使用。
最后其实是我在整个过程当中很大的感悟,我们走进敦煌洞窟的时候是无限的崇拜,因为这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最好的一些成果;但我们不能仅仅是膜拜,还应用当代人的方式去介入这笔传统的物质材料,找到它跟当下连接的方式。所以走出洞窟的我,真是得到了无边的自由。我希望有更多立志于做传统艺术挖掘的人能激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