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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杂志在2019年7月刊增加了一个专为我开的新栏目。
这是我今年春天新画的一幅画,画中的这棵树在北方很常见,叫臭椿。这种虫子就是在臭椿树上经常能看到的一种小虫子,叫斑衣蜡蝉。臭椿和斑衣蜡蝉可是自然界非常有名的一对CP。
我用了三周时间完成这幅画。如果算上之前资料收集的时间,这幅画的整个创作时间大概是两三个月
画的文字也是我写的,经过杂志社同事排版之后,画和文字一起刊登在了2019年7月份《博物》杂志的专栏页。
我并不是科班出身的画家。我画画其实没几年。这张斑衣蜡蝉的画是我几年前画的,这张是我后来画的。这三幅画一对比,差别还是蛮大的
下面我就给大家分享一下,在这几年画画的过程中发生的一些好玩的故事。
首先来说一说我为什么要画画。
几年前我读了一本书,书的作者是北京大学的刘华杰老师,书名叫《博物人生》。刘老师在书中倡导了一种生活方式:每个人,不管是孩子、大人,还是老人,都可以像博物学家那样生活。
这种说法对我太有诱惑力了,可惜以前我不知道该如何实践。幸好刘老师在书中指明了一种容易实现的方法——那些植物,那些花花草草,那些树木,它们没有翅膀,也没有腿,它们就是我们最容易观察到的自然物了。
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更何况是大名鼎鼎的刘老师呢。所以,我依照刘老师的指引开始了我的观察之旅。
当然,我从小就喜欢画画,虽然没有接受过专业的绘画教育,但对自然画一直很感兴趣。当时我的方法就是冲到书店,买了两本图鉴。
那时没有识花软件供我使用,也没有老师可去咨询,我只能用图鉴对照周围的植物进行观察,进行绘画。
有一年秋天,我到山上去找野花,老远就看到一种野花长得特别大,大概有一米多高。我把随身带的图鉴翻出来,又对照着观察了一番,发现它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乌头。
乌头全株有毒,最毒的地方是它的根部,尤其是侧根。侧根呈卵形,经过炮制后可入药,中医称其为附子。
四川有道名菜叫“附子煮鸡”,据说美味无比。四川人胆子多大啊,居然敢用这么毒的东西炖鸡吃。大家留心的话,可能会看到有关吃附子煮鸡中毒的新闻报道,可能就是因为人们炖煮不到位,附子的毒性还有残留导致的。
这些都是我以前画的植物画。那时我用的绘画工具就是大家常用的彩色铅笔。其实一开始画植物纯属自娱自乐,我自己觉得开心。但是不久之后,竟然一个“福利”降临到我身上——一家出版社给我打电话,问我能不能给书画插图。
这简直太棒了!我当然很想。我要画插图的那本书的作者是北京大学的刘华杰老师。居然这么巧的事发生在了我身上。
我因为读了刘老师的书,开始观察,开始绘画;现在要做插画师了,画的第一本书居然就是刘老师的书。
这些旱金莲、长春花、凤仙花、大丽花都是我当时为《燕园草木补》一书画的插画。
书中记录了北京大学校园里的众多花草。你们如果去北大校园,基本都能看得到它们。
给别人的书画插画,都是别人让我画什么我就画什么。但是你们知道,画画的人最开心的是画自己想画的东西。所以在2015年年底,我做了一个新年计划——画自己喜欢的东西。
我还是最喜欢野花。所以没过几天,2016年1月1日,我就着手画了这样一幅画。
我为什么选了这么一种平常的小草花?这种植物叫“远志”,远大的志向。它在地上的部分叫小草。小草也要有远志,人活的要有仪式感,这就是我在2016年开年画的第一幅画。
不过我当时犯了一个错误,我画的不是远志,而是西伯利亚远志,一种远志的亲戚。
远志长得更加纤细,更加渺小,花也更加小。远志和西伯利亚远志还是有区别的。
这些都是我在2016年画的野花,那时我已经不用彩色铅笔,而用水彩画画了。
除了画笔,在观察植物的时候,植物学家还需要用到刀子。刀子用来解剖植物。
因为我太爱野花了,舍不得去采它们,于是就从花店里买了一些花,这就是我从花店里买的红玫瑰。
其实我们从花店买的红玫瑰、黄玫瑰、白玫瑰,都不是玫瑰,在植物学上,它们都属于现代月季。
通过这些图片,你们可以看到,我对月季的解剖成果还是显而易见的。
很奇怪的是,野生月季都是单瓣的,可是从花店买到的月季,花瓣很多,看起来很漂亮,这是为什么呢?在解剖月季的过程中,我终于发现了园艺学家培育月季的秘密。
从最大的花瓣一直到花蕊,越靠近花蕊,花瓣越小,以至于花蕊看着都不像花蕊了。原来,园艺学家想要培育出更多花瓣的月季,就要让雄蕊变成花瓣,花瓣一增多,花看起来也就更美了。
我没有满足于剖花,而是开始长时间地、持续地观察同一种花,比如桔梗。朝鲜语称桔梗为“道拉基”。
有一种桔梗根做成的咸菜,别名叫“狗宝咸菜”。北方很多地方可见野生的桔梗,它开的花很漂亮。
有一年我在野外观察桔梗花的时候发生了一次意外。当时看到桔梗花,我不舍得掐花,拿着相机不停地拍摄。突然我的右胳膊有点痒,当时我并没在意,可后来越来越痒,还开始疼了起来。
原来是条毛毛虫。我刚才就是被它蜇了。虽然我一直用矿泉水冲洗,但胳膊还是肿了起来,特别疼。
我发了一条朋友圈,想通过网络求助。大家纷纷献计献策,让我先把毛毛虫的刺给粘下来,然后抹点东西缓解疼痛。
可是抹什么呢?说法五花八门,有的说抹口水,有的说抹尿,还有的说抹毛毛虫的内脏,有个朋友说,让我抓住那只毛毛虫,把它捣碎后涂抹到被蜇处……
这简直太可怕了,我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还是求助现代医学吧。后来我去医院开了一堆药,内服的、外擦的,疼得我一夜都没睡好觉。
一个朋友知道了我的经历后说,既然你这么喜欢画画,不妨把这条毛毛虫给画下来。我当时觉得他站着说话不腰疼,但第二天下午疼痛一缓解,我就萌生了画毛毛虫的想法。
这就是后来我画的毛毛虫。真正蜇疼人的毒针,又黑又小,就是毛毛虫毛刺的末端。这也提醒大家,野外观察一定要注意安全。
那只蜇我的毛毛虫叫中华绿刺蛾。左图是它成虫的样子,右图是茧的样子。现在看到它,我还心有余悸呢。
不过有时候,自然观察爱好者也会主动受罪,比如在天寒地冻的早晨,驱车几百千米去大山里观察植物。
我们跋山涉水找到的这种小野花叫侧金盏花,北京有少量分布。那天早上刚见到它的时候,看到它在冰雪里盛开,我真的很感动。中午时分,雪化了,它开得更盛了,还吸引来了授粉者。
这并不是蜜蜂,而是苍蝇的亲戚——食蚜蝇。食蚜蝇经常混在蜜蜂里传粉授粉,只不过它个头很小,人们经常忽略它。
蔷薇花丛里,田旋花丛里,腊梅花丛里,都能看到食蚜蝇的身影。
这激发了我对昆虫的兴趣。接下来我要观察蝴蝶。可是超市没有卖蝴蝶的,网上也只能买到蝴蝶标本,我要去哪儿找原生态的蝴蝶进行观察呢?
其实在北京最容易找到蝴蝶的地方就是花椒树。平时溜达的时候你们仔细看一看,花椒树上那些看着像鸟屎的东西其实就是蝴蝶的幼虫。
蝴蝶的幼虫是没有毒的。见到它们,你一定要玩一玩,QQ的、软软的、弹弹的。如果你用指头或者小草捅它一下,它就钻出来一个Y字形的臭角,同时一股刺激的味道扑面而来,这是它防御敌人的一种手段。它还长着萌萌的大眼睛。其实,那只是假眼,是为了吓退敌人的。
你们可以像我一样,把它拿到家里养着,每天只需要采新鲜的花椒叶喂它就可以了。你会一步步看到毛毛虫是如何羽化成蝴蝶的。观察完以后别忘了最后一步——把它放飞。这样它就可以去寻找伴侣,进行下一代的繁殖了。
当然,你也可以在观察完之后把整个过程画下来。比如我画的这幅画,后来就刊登在了2019年8月的《博物》杂志上。
花椒树上的那种蝴蝶叫柑橘凤蝶,也叫花椒凤蝶,人们很容易就找得到。不过人生的快乐在于挑战难度,我想找一种在北方不太好找,但特别有名的蝴蝶。
比如这种被画进古画、被写进诗里的蝴蝶。诗中写到的“丝长粉碟飞”指的就是丝带凤蝶。
小区周围找不到丝带凤蝶,公园里也难寻它们的身影,虽然香山植物所里有,但我更喜欢去野外寻找它们。沿着山清水秀的地方溜达,你或许能看到远处有些纸片样的小蝴蝶在飞舞,那可能就是丝带凤蝶。
大家看我拍的这张照片,这两只丝带凤蝶不是一对儿,而是好朋友。它们是两只雄蝶,颜色比较明亮。而雌蝶颜色要暗沉得多,它们的差异还是非常大的。
发现丝带凤蝶后,我们可以在周围看看有没有心形的叶子,因为叶子上面很可能就有蝴蝶的幼虫。
大部分蝴蝶的幼虫都是无毒的,而大部分蛾的幼虫都是有毒的。大家可以像我一样,把它们从卵一直养到幼虫,养得肥肥的,然后等着它们成蛹、化蝶。这就是我画的丝带凤蝶和马兜铃。
我们顺便来看看这种植物。这是它开的花,像小喇叭一样翘起来;它的果子是嫩绿的,成熟之后会开裂成一个兜状。
中国古代最常见的交通工具就是马车,马在行进的过程中会排泄粪便,古人因此发明了一种专门兜在马屁股上的兜,这样隔一段时间清理一次粪便就行了。这种兜叫马粪兜,所以这种植物就叫马兜铃,马兜铃有很多种,北方常见的是北马兜铃。
有时候我也会画一些别的动物,比如煮熟的河蟹,比如石龙子。
有些石龙子幼年的时候尾巴是蓝色的,很显眼。为什么?因为小石龙子看上去很味美可口,天敌也很多,所以碰到敌人的时候,它就会断尾,用鲜艳的蓝色吸引敌人的目光,然后自己趁机逃走。长大之后的它变强壮了,不再需要蓝色进行自我保护,所以很多成年石龙子的尾巴就不再是蓝色了。
这些是我画的中华蟾蜍、黄胸鹀、赤腹松鼠、鳑鲏、中华萝蘑肖叶甲,等等。
再来看看我画的斑衣蜡蝉和臭虫,还有柑橘凤蝶和花椒树。
为什么要把两种物种画在同一幅画面上呢?这是因为在观察自然的时候,我发现全世界所有的物种没有一种物种是独立存在的,它总是和周围的物种发生着这样那样的联系,它和土壤,和土壤里的微生物,和周围的大树,和周围的鸟、虫子、真菌,甚至和气候都有很多关系。
所以,我想用我的画告诉大家,万事万物都是有连接的,人作为自然的一分子,也和自然万物有很多的连接。
大家想画博物画吗?想画的这么好吗?画好的秘密又是什么呢?耐心和细致的观察是必须的,但博物画和科学画一样,科学性永远是第一位的。如果你画错了,画得再漂亮,也是零分。
所以我们要首先保证画是正确的,是具有科学性的。科学性不是仔细看看就能看清楚的,一定要多查资料,多请教老师,最后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科学的现象才开始画,这样才能画得又科学又美丽。
我希望大家能够擦亮眼睛,到自然里去观察,拿起画笔,画出又科学又美丽的博物绘画,实现自己精彩的博物人生。
就像那本书里说的一样——Living as a naturali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