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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孔艳菊,来自故宫博物院文保科技部。2004年,我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毕业来到故宫,到今年已经快18年了。
从故宫的北门进来往西走,有一段南北向的通道,叫西筒子,每天我就是走这段路去到我的部门。与中间人潮拥挤的开放路线不一样,这里特别的安静,听不到外面任何的声音。这是我每天上班的路,也是我每天穿越回古代的路。
故宫博物院不仅仅是600年古代建筑群,更是一座拥有180多万件藏品的大型博物馆。近些年来,故宫越来越受到大家的关注,到故宫看展览的人也越来越多。我的朋友去看展览的时候,就会问我:这些展品需要修复吗?平时你们工作量大吗?
其实,故宫的文物都会生病,所以我们的工作是非常繁重的。大到内檐装饰,小到珠宝首饰,都会有各种各样的病害。从材料的老化到环境的因素,都会促使它们生病。
我的工作是在镶嵌组从事镶嵌文物修复。镶嵌文物又是什么呢?镶嵌是以工艺特点命名的一种门类,它是在木地、漆地和金属地上,用各种各样宝玉石材料进行装饰的一种综合工艺。材质上多种多样,不仅仅有贵重的玉石、翡翠,还有一些平常我们可能都不怎么重视的木材、椰壳等等,这些都是用来做镶嵌的材料。文物类别更是多种多样,比如说百宝嵌、盆景、花卉、宫灯、璎珞等等,都是我们修复的内容。
正因为使用的材料丰富多彩,它的制作工艺就非常的繁复而且专业。比如说做玉雕的只做玉雕,而牙雕则要用雕刻象牙的那种工艺来做。它们之间的区别是非常精细的,而且各具传统特色。
因为镶嵌文物具有材料丰富、工艺复杂这些特点,它的病害就非常多,少说也得有大概20种。比如说嵌件缺失、嵌件脱落都是很常见的。还有像丝线糟朽:有一些璎珞挂在上面,看起来好像挺好的,但是一动它就散了,珠子散落了一地。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它的结构坏了,丝线糟朽了。像这样的文物,一般要重新把它穿回去,用原工艺的方法恢复它的原貌。
还有一些像有机质的材料,比如说琥珀、蜜蜡、象牙、珊瑚,这样的文物是非常不稳定的宝玉石材料,从开始的光彩亮丽到最后的开裂粉化是一个不可阻挡的过程。针对这种宝玉石材料,我们要进行干预和修复,否则它就会灰飞烟灭了。
那我们应该如何诊治这些病症呢?大家可以通过下面几个案例来感受一下。
首先是百宝镶嵌文物,它的特点以及修复方法是什么呢?比如这件“博古图迎风板”,是陈列在乾隆花园符望阁内部的一件大型文物。它含有多种多样的宝玉石材料,是典型的百宝嵌制品。
当它送到我们这儿来的时候,乍一看是基本保存完好的。但是仔细看起来,图中红色标注的全是它缺失的部分,像中间罐子形状的部分完全缺失了,还有一些花朵是部分缺失。
我们在修复它的时候,首先要了解它都含有什么样的材质,材质的颜色又是什么。选材时要接近它附近的文物原件的颜色,使得最后修复的效果整体一致,比较协调。这些材料都是非常常用的,它们可能不是那么的贵重,也不是那么的完美,但是它们镶嵌在文物中补充颜色,可以让文物变得非常的丰富多彩。这就是镶嵌文物的魅力与特点。
这个罐子是乾隆时期比较典型的造型,它的图案是我选的,依照的是乾隆时期相近文物。它的颜色搭配以及缠枝莲的曲线与其他时代的不同,体现了乾隆时期这种造型的特点。如果要修复一件东西,一定要根据原件在同时期的特点来修复。不能修复完之后,文物变得很像现代的东西了。这件文物的颜色和花纹都是严格反复实验过的,一般一件文物的嵌件制作不是一次完成的,比如这件的颜色是反反复复实验了三四次才最终确定的。
还有这两朵花都是贝壳做的,一件呈粉色,另外一件是黄色。大家都知道贝壳是闪闪亮的,白的或者黄的,因为在取材的时候,我们一般都只用到它的正面,而很少会用到它的截面。而这件文物的粉色的花,就是用贝壳的截面来做的。当切到一定薄的时候,它能够微微地透光。在粘接时,垫上一点红色,它就会呈现出有渐变的粉红色,让这朵花变得漂亮、微妙、妩媚。而另外一朵花的黄色就是用贝壳天然的光泽来做的。
那么,我们怎么知道这些花瓣哪个有多大,以及它们之间的叠加关系呢?我们是根据它原来的胶粘剂留下来的微痕迹来判断的。在之前拼镶的时候,会借助胶粘剂把这些嵌件一个一个地粘好,这些嵌件掉下来之后,留下了胶的细微痕迹,这就是我们判断每个嵌件大小的依据,也是我们修复的依据。根据这些,我们可以尽量地恢复文物原件的信息,尽量地做到与原件文物的样貌一样。
图片上这些都是修补的一些构件。此外我们还做了整体的保养和养护,包括锼样、雕琢、抛光、粘接等工序。
这是经过修复之后的样子。通过对比图可以看出,中间罐子的颜色还是比较协调的。当这件文物挂回去之后,我每次有机会去到符望阁,都会看看自己修复的这件文物,感到非常的荣幸。
再来讲一件有机质材料的镶嵌文物,有机质材料主要包含象牙、琥珀、蜜蜡、珊瑚等等。
像这一件“紫檀木边嵌牙香港图插屏”,它完全都是用象牙做的,远看上去像一幅美丽的图画。这是因为象牙有温润、白皙的地子,可以在上面涂绘。这件文物需要我们帮忙处理的一个是正面的灰尘与嵌件掉落的问题,一个是背后缺失部分的问题。
我们在修复之前,先做了工艺的分析与伤况的判定。从上方的X光分析图可以看出,中间的玻璃通过切割的方法挖去了一部分,露出木质的地子,再将象牙构件拴接在地子上。因为地子结构的松动和拴接部位断裂,造成玻璃脱落,然后象牙嵌件变形和掉落。
通过肉眼的分析,这件挂瓶一共有6层,每一层叠加在中间的芯板上,最后固定在一起。它表面的彩绘层有很多的脱落,要修复这些彩绘层,就需要知道它们是用什么颜料来彩绘的,是植物的还是矿物的染料,还有用什么粘合剂进行涂染的。
我负责其中的背后部分的修复,实际上是依靠在中央美术学院学的造型的基础来做的。我对中间缺失的部分进行了修补、设计和雕刻。
通过修复,我们可以近距离地接触它、观察它、研究它。当仔细查看正面的这些图案时,我发现了其中很多的信息,比如帆船上面悬挂了很多外国的国旗,有英国、法国、西班牙、瑞士、瑞典等等。还有一个港口,上面写有黄布汎三个字。我查找相关资料发现,在《粤海关志》那本书里面,有一张图与这件文物非常吻合,那是黄埔口岸的地图。
所以这件挂屏虽然是叫“香港图插屏”,但是可以肯定地说,这件插屏叫“黄埔口岸”可能更合适。清代中后期的粤海关,也就是现在的广州,是官方唯一认可的通商口岸。这件珍贵的文物就是对当时史实的记载,具有非常重要的历史价值。
再来看这件点翠的花鸟挂屏。
点翠,就是用翠鸟的羽毛来做装饰。那么,这么大一个挂屏都是用点翠的方法做的吗?
当我们接到这件文物的时候,首先发现了它有很多的病害。有表面玻璃背后的水渍,大量虫子尸体和灰尘,以及虫蛀的现象。
我们分析了文物的这些细节,特别对羽毛进行了显微观察,发现这些漂亮的颜色都是用天然的羽毛做的,而且是一点点地点上去,制成了这样的完美的图画。其中使用的翠鸟羽毛来自于白胸翡翠和蓝翡翠,而山石下面的羽毛来自于孔雀。
大家知道,白胸翡翠和蓝翡翠都是国家保护动物。那是不是孔雀羽毛更好得到一些呢?其实不然,因为这上面的孔雀羽毛不是蓝孔雀身上的,是我们国家土生土长的绿孔雀身上的。而绿孔雀是现在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非常濒危,只能在云南的山坳里发现它的踪影。
所以,对待这一类的文物,我们不能给它完美地修复,只能保存它的现状,尽量地延长它的寿命。通过除虫、除霉、除尘等工作,让它处在干净的环境里,保持温湿度的恒定,这是保护文物很重要的因素。
尽管无法实现完美的修复,但能够让文物延缓寿命,让更多的后辈看到它们,也是让我们非常欣慰的事情。
镶嵌文物的种类其实还有很多。
比如像这件连体的盆景,它的基座结构都已经散落了,我们对它进行了大手术,把它重新组装在了一起。
还有这件花梨木嵌玉石的顶竖柜,刚接到它的时候看起来好像缺失的不多,但当我们统计的时候却发现,它已经有300多处缺失了,左图中蓝色标志的都是缺失的地方。我们从2014年开始,历时一年半才把它修复好,现在它在故宫博物院的家具馆陈列着。
还有这件宝座,表面看上去很完好。但它也经历了大量的修复过程,有很多嵌件缺失了。
这是我所补配的所有嵌件。
当大家进入故宫博物院,参观这样的一些挂屏等展品的时候,其实它们表面的光洁,都是我们事先保养、处理过才得到的。这些都是我们日常处理的工作。
还有这件桌灯,本来已经灰尘附体,有很多的污垢。一开始我还以为它是个盆景,后来清洁修复后,才发现它是一盏灯。当它内部点燃蜡烛时,光芒能够照亮花盆周围的图案。这些图案是用羊角刮薄之后内画的。光从里面打出来时,能够显现出特别漂亮的图案。
这是一些璧瓶,这一类的文物有些也需要大量的修复工作,来使它们恢复光彩。
文物修复不仅仅是修修补补,更重要的是分析它原件的工艺,确定它损伤的原因,并且在修复时发掘它背后的故事。文物的可贵之处,我想不是材质本身,而是它承载的历史。在修复文物的时候,仿佛能够穿越历史,与古人对话,感受它的温度,并再次赋予这些文物新的生命。
希望这次分享能让大家更多地了解文物,感受传统文化的魅力。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