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崔维成演讲实录：

 

 

　　大家下午好，我叫崔维成，来自上海海洋大学。今天非常荣幸能够来到探索者2017创新大会。今天下午我在这里要跟大家一起分享的，是我自己这十多年走进深渊的一些经历与背后的故事。

　　我自己与深海结缘，还是非常偶然的机会。2002年我在上海交通大学当长江特聘教授，那时候中船重工集团党组找到我，希望我到无锡中船重工702研究所担任所长职务。我答应了，到所里面以后，我才知道除了所长这个担子以外，还需要我负责蛟龙号项目的研制，那时候研制项目刚刚启动。

　　回到所里一看，我们整个团队，退休返聘的加上在职员工，老弱病残加起来就十来个人。要做这么大一个项目，怎么可能呢？当时我们的总设计师徐总徐芑南是返聘的，已经六十七岁了，我们的进度又很紧张，整天盯着我，你赶紧给我找人，人手不够。

　　我们就把当年所里面招到的20个年轻人，其中16个人加到这个团队里面。不管你专业对口不对口，先把我们的岗位填起来，解决员工有无的问题。所以我们蛟龙号就是靠这样一支年轻的团队起步的。

　　我们所有人都没有看到过大深度载人潜水器是什么样的，中间遇到的困难很多很多，曲折也很多。但是经过十年坚持不懈的努力，最后还是把蛟龙号研制成功了。

　　在这个过程中，我自己学到了很多深海技术方面的知识，因为过去这个方向不是我的专业，我也第一次严格意义上正式地负责这样大型工程项目的管理，所以也得到了很多管理的知识。

　　更为幸运的是，我后来也在海试的过程中参加到试航员团队里，能够亲自下到深海，我下了九次，最大深度下到了7035米。

　　很多的听众都很好奇，问我们深海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这个问题我还很难回答，我只是到了深海的一个点，我在那里航行了一公里左右的距离。就是这么一公里，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差别还是很大的。所以海洋里面隐含着很多的奥秘，还需要我们去揭示。 

　　我们吃的鱼、虾，很多来自海洋，如果我们把海洋利用好，海洋的养殖可以给我们人类提供蛋白质的保障。在深海里面矿物质资源、稀有金属的元素，它的含量也比地球的陆地上多很多，有的多几十倍，有的多几千倍、几万倍。

　　还有很多的珊瑚，各种冷泉热泉的生物，热液的喷口，热液硫化物等等。海洋里面的资源实际上是人类未来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场所，所以我们研究海洋是非常有意义的。

　　因为蛟龙号项目的成功，我们国家从一个在载人深潜领域默默无闻的国家，变成了一个拥有了最大深度载人深潜器的国家。实际上这个进步是很大的，国外也承认我们已经进入到载人深潜技术发达国家的俱乐部了。现在国际上有五个国家拥有大深度的载人潜水器，而作业型载人潜水器我们中国是最深的。 

　　那能不能说中国的深海载人技术就是世界最领先的呢？作为一个科技工作者，我自己感觉还不能这么骄傲，不能这么狂妄。我们在蛟龙号研制的过程中，中间有很多的设备还是跟国外的公司、企业一起合作，联合开发的。人家还是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还需要我们进一步深入的消化。

　　另外一个，在我们研制蛟龙号的同时，国际上已经有人把眼光瞄向了最深的一万一千米的深渊，这就是著名的电影导演卡梅隆。2012年在蛟龙号海试之前，他已经下潜到了10898米的深度。

　　所以这就告诉我们，中国载人深潜技术的团队不能停顿，我们也应该要快马加鞭地研制11000米的全海深作业型载人潜水器。按照我们国家原来的规划，本来十二五期间的计划是进一步打基础，把国外引进的技术进一步国产化，所以我们自己研制的是4500米的，11000米的项目要到“十三五”的时候才能启动。

　　当时2012年，距离十二五还有三年，这样的计划太慢了，能不能马上就启动。蛟龙号项目当时只研制了一个载人潜水器，不是完整的系统工程，配套的母船没有立项，配套的无人救援设备或协同作业设备没有立项，还留下很多遗憾，还有科研院所的技术成果没有同步地转化。

　　这些方面能不能做一些改进，这是我在海试期间思考的问题，我自己后来提出来。在11000米的载人深潜器的项目里面，我们按照一个系统工程的方式来推进。

　　所以我提了一个深渊科学技术流动实验室的概念，要搞就搞三个着陆器，一万一千米的，一个一万一千米的无人潜水器，一个一万一千米的载人潜水器，再有一个专业的母船，构成一个完整的系统。

　　如果有了这样的系统，国内国际上的海洋科学家是很兴奋的。国际上有四十几条深渊海沟去考察，如果我们有那么先进的装备，我们做海洋科考可以做出很多的科学发现，对于我们国家来说，可以填补我们国家的深渊科学的空白。 

　　这个概念很好，但是看这张图每一样东西都很贵，要把这个东西做出来需要花很多的钱。根据我以往的经验，传统的在体制里面找一个国家部委去要这样一个完整的项目立项，我估计要花很长的时间，而且按照我们的体制分工，不在一个部门里面，比如船在发改委，潜水器在科技部，协调起来很困难。

　　所以后来我设想了另外一个方式，叫体制内加体制外的思路。我把整个项目的经费需求变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这一块谁做比较合适，那一块谁做比较合适，体制内不愿意做的我就找民营企业来做，我就用了这样一个分解的办法来往前推进。

　　有了这个概念以后，项目推进效果还是非常好的。我们最难立项的就是科考船，后来我花了四个月找到资金，八个月完成设计，一年多完成建造。张謇号从立项到下水，花了两年多的时间。

　　2016年7月份下水以后，首先就跑到巴布亚新几内亚的新不列颠海沟做了科考。无人潜水器和着陆器，在上海海洋大学、上海地方政府等有关部门的大力支持下，经费有保障了。

　　团队里面也就十几个人，四个人一个组做着陆器的研制，还有十个人一组做无人潜水器的研制。从2013年开始招兵买马开始设计，到2014年完成设计开始装备，2015年10月份在南海完成了四千米级的样机的海上实验。

　　2016年12月份，我用自己的张謇号，带上改进以后的无人潜水器，再带上我们研制的三个着陆器，我们无人的挑战世界上海洋的最深处挑战者深渊——一万一千米。

　　我们三台着陆器都到达了挑战者深渊，工作正常。无人潜水器由于风浪太大和另外一些因素，我们只下到了6300米的深度。这次的着陆器到了马里亚纳海沟取得了丰富的海底样品，海水、沉积物和宏生物等海洋资源。

　　同时我们又花了两个月去另外两条海沟，马里亚纳海沟与新不列颠海沟，做了系统完整的科考。我们科考以后经过船的测量，有着陆器的标定，我们更新了三条海沟最深点的值以及位置，跟原来教科书上还是不一样的。

　　在这个过程中，取得了相当大的成绩。我们四个人的年轻团队，一个刚毕业的博士生，带着两个在读的硕士生，一个在读的博士生，四个人研制三台着陆器，取得了非常大的成功。

　　另外一个团队我投入的是精兵强将，有蛟龙号研制经历的，有海马号、海王号、龙皇号研制经历的技术骨干，但无人潜水器团队没有达到计划的海试目标，我们查找原因，发现我们团队在理念上的不一致。

　　我自己提了一种不拿股份的方式，有些同事不愿意接受，所以在2016年的时候他们花了一些精力在外面开公司，没有把所有的心思花在调试上，所以在实验室调整不够充分，在海上故障比较多，又加上风浪比较大，目标没有完全的实现。

　　所以在当下的科技体制下，怎么样让科研人员能够真正的安下心来专心致志做科研，我觉得这是一个摆在我们面前的重要问题。只要把他们的心态安定好了，这些技术的困难我自己感觉一点不难，人才也不是问题。我们在体制里面，蛟龙号几十家单位参加，几百人的规模。实际上在上海海洋大学，我到现在也只有二十二个人的一个团队。

　　我们在做无人潜水器的同时，因为我们的真正目标是载人潜水器，所以我们对载人潜水器的其它一些关键技术和关键设备，也同步开展样机的研制攻关。

　　其中最难的就是这样一个载人舱，无人潜水器加载人舱就近似于载人潜水器。我们两年以前也启动了载人舱研制的国际合作项目，调研下来发现芬兰来做最合适。我今天早上刚从芬兰回来，我们在进行项目的阶段交流。

　　同时，我们找民营投资做了张謇号，现在这家公司发展也很好，现在更有实力了，又在投资造叔同号，最近还在收购其他一些船。后面我们还想造条破冰船，我们希望成为一个能够提供全海深、全海域服务的民营机构，作为我们国家体制的一个有效的补充。

　　

　　整个项目做下来以后，我自己的一个体会是技术困难实际上并不很难，人才也不是问题。实际上技术上的很多问题，通过管理的科学分解可以有效的弥补。但是一旦从事前沿科学技术，个人的专心致志和团队的齐心协力，这是关键。但是在现在的环境下，怎么样让个人能够专心致志，怎么样让一个团队齐心协力，像两弹一星那时候一样，这个需要下大功夫。

　　通过这样的方式，我们科学技术的发展还可以走得更快。在中国，攀登世界科技高峰，实际上是完全可以实现的。在中国培养世界一流的科学大家、科学大师，也是完全可行的。如果我们大家回忆一下当年两弹一星的时候，我们的基础、我们的人才、我们的物质条件很差的，但是现在我们的物质条件已经好多了，也面临着新的问题。

　　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这是中华民族五千多年的一个梦想。但是随着我们科学技术的进步，这样的梦想离我们实际上已经非常近了。有可能在未来的五年时间里面，中国科学家就可以下到11000米的海底，也可能有中国的航天员已经登上了月球。 

　　但是科学的发展是没有止境的，人类的探索也是没有止境的。我相信随着人类科学越来越发展，我们眼中的生活世界会越来越广阔，前景还是非常美好的。 

　　但是这是科学好的一面，在这里我还想提醒大家，科学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它可以造福人类，给我们提供优质的物质生活。但是反过来用不好，科学也可能给我们带来很大的伤害。

　　比如前几天在南海，大家都很兴奋，我们发现了可燃冰，可燃冰的开采技术取得了较大进展等等。

　　但就开采来说，可燃冰的开采用什么速度、方式开采，不会对海洋的生态系统带来比较重大的冲击，甚至带来毁灭性的影响。如果在开采过程中发生一些事故，怎么来处理、应对。如果这些问题没有做深入的研究，应急预案没有准备充分，我们贸然开采可燃冰也可能给人类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所以对于这样一些前沿科技，我在不同的场合一定要说，科学的普及既要看到科学光明的一面，也要看到科学可能给我们带来的副作用，一定要把它用好，才能真正造福人类，希望我们大家一起努力，为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努力奋斗。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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